“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,我要月亮奔我而来。”——奥黛丽·赫本
纪媛醒过来时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,她看不清楚,却有许许多多的消毒水味涌入她的鼻子。她感觉很多人将她围了起来,稀薄的空气比起消毒水,有过犹不及的窒息感。
然后门又打开了,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,于是身体比本能更快地伸手,“谢浩!谢浩!不要离开我!”然后她在那双眼睛里感受到无比的悲哀,于是她开始祈求,“求求你!不要走!”并试图从床上站起来,周围的人赶紧将她按在床上。
纪媛看到一个人拉住那个人离她越离越远,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流着泪睡过去了。
纪媛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。
出院的那天,那个人早早地来到医院,将剩下的用品收好,并与他之前收拾的放整齐,完成出院手续后,纪媛抬头迷惑地看向他。“李医生前两天跟我讲了,你可以出院慢慢适应了。”看见纪媛缓缓地点头,他轻轻地将纪媛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,向纪媛伸出手道:“纪媛,跟我走吧。”
纪媛更加疑惑,道:“走?去哪?”
那个人贴近了说:“到了就知道啦。”
接着露出一个纪媛最喜欢的,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。
纪媛闭着眼睛摇头,轻声道:“不行,我不能走的。”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,坚定的说:“对,我不能走。”
他微微一愣,轻声问道:“为什么呢?”
“我要留在这里等谢浩。”
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,然后纪媛就看到那个人的眼眸瞬间地冷了下去。
“你们已经分手好久了。”
纪媛马上反驳道:“不是的,我们暂时分开了而已,他会回来找我的。”
他安静了,顺带着整个病房都肃静得像郊外的午夜。
然后他问道:“那我呢?”
纪媛瞬间从脚底到心脏迸发出一种酸痛,她似乎是看不得面前这个人的一丝难过,可又无法理解自己的言语,仿佛整个世界本该就是这么矛盾。她像是大海中迷失方向的一叶小舟,起起伏伏、浮浮沉沉的,可是她本能地继续将这番话讲下去:“你不是谢浩……我爱的人一直都是谢浩……对,我爱的人就是谢浩……”
随着时间的脚步,纪媛的情绪也在逐渐地受到控制,病情的并发症也渐渐消失。于是这天,纪媛久违地想要开始收拾一下房间,她找到了许多的相册。面对着定格时间的魔法,人们难免会沉浸在回忆之中。
可是纪媛翻遍相册,都没有找到那张朝夕相对的、熟悉的脸。
谢浩没有拍照吗?
可她和谢浩是高中同学,谢浩又怎么会完全没有出现在照片里?
她继续翻找,找到带名字的毕业照,终于在里面寻觅到对应的谢浩。可这个对应的谢浩,虽然与自己有很多合照,每一张合照上,自己都永远是笑容满面,眼神永远包含着对方的影子一样。
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谢浩!
应该说,不是与自己朝夕相处、同床共枕,有着好闻味道的那个谢浩。
想到这里,纪媛手心不自主地冒汗。
她看向窗外,此刻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夏日,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大地上,蝉鸣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。可照在她身上,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。她拼命回想着过去,却总像隔着一层纱,怎么也看不清。
那个人回来的时候,看到柜子上乱七八糟的药瓶和几颗洒落的药丸,他深呼吸,即刻转身装上一杯蜂蜜水,静静地推开了卧室的门。
果不其然,看到用被子将自己卷起来的纪媛。
“啪”——尽管已经非常非常小心,可打开灯还是惊扰到了纪媛;他随即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,像离群羔羊般的恐慌,又有落单小兽的坚韧。
他慢慢靠近,快到床边时,纪媛自以为他看不出来地往后缩了缩。在感受到对方的抵抗之后,他随即在原地停留,等到对方接受后,再往前慢慢挪近。当他碰到纪媛之后,便一把将对方抱在怀里;一边用手在纪媛的背上轻抚,一边念念有词地哄着:“没事了,没事了,都过去了,都过去了,别怕……”
纪媛被哄着睡下了,他转身离开时,却听到纪媛在梦中呓语;他先是愣在原地,随即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房间。
纪媛喊的是“谢浩”。
他看着手中端着的那一杯未曾被青睐过的蜂蜜水,悄悄地抿了一口,叹气道:“好、好苦啊……”
泪落无声。
今晚的风有点急躁,附近的树叶都纷纷讨论着,教训着,可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愿。
“谢浩,我想听你说话,给我念睡前故事好不好?”纪媛迟迟不肯入睡,迷茫的眼睛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;于是伸出手,拽住他转身离开时的衣角,“念一下,我就睡了,好不好?我很听话的。”
那个人愣住,最终迟缓地转身在床边坐下,清朗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:“那——我念一首诗,好吗?”
“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,我给你贫穷的街道、绝望的日落、破败郊区的月亮。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古月的人的悲哀……”
晚风带起窗纱,月光欣然入户。他轻轻地合上书本,伸手将被子整理好,起身离开前,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人,继续轻声地念着诗句:“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……”
纪媛又开始重复同一个噩梦了。
那一天她正要出门,但接了一个电话。电话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,然后她在楼下上了一辆车,结果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年代久远的楼梯、破败的楼房……打不通的电话、在头上摸到的血……刺眼的灯光、嘈杂的人群,以及最后沉默着向自己奔跑而来的一双鞋子,鞋子往上看是永远都看不清的一张熟悉的面孔。
纪媛对于噩梦的内容,早已了然于心,只想让噩梦快点结束;可这次她冷静地看着那张模糊的面孔,面孔突然开始一点点地清晰起来。
一个巨大的雷声,在寂静的子夜迸发,紧接着的是一道能颠倒昼夜般刺眼的闪电。纪媛身体剧烈的颤抖,她头痛欲裂,唯一能够抵抗头痛的手指,却因太过用力拉扯床单,而苍白得近乎透明,就像是一个刚被救上来的溺水者,风在浸透汗水的衣服的加持下,愈发地刺骨。
在嘴唇即将咬破的一瞬间,纪媛睁开了双眼,眼睛一瞬变得清明,随即她在床上坐起,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般奔向书房,发疯般地寻找之前无法理解的合照。
那个陌生的谢浩,那个真正的、真正的谢浩,那个在高中时精心营造出一场“命中注定”剧情的谢浩,那个制造了一场“意外”,试图夺走她一切的谢浩。
而在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,那双皮鞋的主人,他终于耐不住闯进了她的世界。
溺水时,总有一个人会奋不顾身,成为英雄。
纪媛走向被狂风吹开的窗户,雷声早已消停,天边流露出一圈光斑,彰显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白昼与黑夜的角逐。白昼终将来临。
“新的一天开始了。”
那个人下班之后,在画室没有找到纪媛,离开画室不远的湖边,隐隐约约的,有声音传来。顺着声音的指引,终于在湖边找到了她。走近之后才发现,眼前的湖水波光粼粼,纪媛一动不动地坐在岸旁,凝望着远方;身边的手机正在播放诗歌:“我将起身,现在就出发,前往茵尼斯芙里。”温柔的声音,伴随着黄昏的柔光,传得很远很远。
他走进这个和谐的画面,此刻正是太阳西下、黄昏将逝,夜幕即将拉开。
“我在那将有些许安宁,因为安宁缓慢降落——”纪媛眼睛闪烁,缓缓回头看向他,“我知道了,你不是他。”
草丛中躲藏的蟋蟀,早已耐不住寂寞,纷纷开始唱响在黑夜的舞台。
只见那个虚弱的影子变得坚韧有力,她说:“你好呀,我的贺先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