愤怒的土地上长出了愤怒的花,愤怒的花瓣燃烧出了愤怒的火。熊熊的火焰,燃烧着人们的心。土地——人们心中的太阳,而土地上面的太阳,成了压在人们心头的废土——沉重而又焦躁。于是人们祈祷:“神啊,无所不能的神!求你来救救我们吧!”无数的“我们”在大地上连成了一片。呐喊的浪潮,一波接着一波,一层层、一道道,没有尽头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,无数的子民竟被他们以为能给予光明的太阳炙烤!
祈求的浪潮涌到了云梦大泽边的树下。一个叫夸的巨人被唤醒了。他看到了,他听到了:
“我的子民,我怎能抛弃?”
于是,他——这位沉睡着的巨人——站起来了!
“我要把太阳捉到,放在云梦大泽的树上,叫它按时起落,叫它熄灭盛气凌人的火。”这位名叫夸的巨人心想。
他舒展开了方圆百里的身躯,在云梦大泽边的大树上掰下一枝做成了手杖。他要出发了。此时正是秋天,大泽周围都还是枯黄的草。
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高悬的太阳。“你不必骄傲,且就在高处看着吧,我会抓到你的,在你疲惫的时候!”
这位名叫夸的巨人,迈开了巨大的步伐。快,从所未有的快!他一步,抵得上常人的一万步。他的步伐沉稳有力,坚定的,向那另一边天的方向追赶着。
风在他身后呼啸:“呜呜,你慢点,你慢点,你已经比我快了,呜呜,呜呜。”夸没有回头,任由呼啸的风梳理他修长的发。像一面旗的发,风越是喧嚣,就越使旗帜飘扬!
雨在他身上倾泻:“哗哗,笑死我,笑死我,我从未见过如此蠢的人,哗哗,哗哗。”夸没有回头,任由滂沱的雨清洗他健壮的身躯。像一座山一样的身躯,越是滂沱的雨,就越使山峰显巍峨!
近了,近了。这位叫夸的巨人甚至触到了太阳迸射出来的火焰;看到了躲在火焰后面的讥笑的幻影。我要追到你!夸的话语随蒸发的水汽一同升腾出。
热!
汗水终于倾泻下来,他的眼,他的嘴,他的毛发,他的身躯,所拥有的一切,都被燃烧着。每一寸肌肤,每一丝生机,无一不燃烧着。渴呀,渴!太阳毫不吝啬的分享它值得骄傲的烈芒。夸终于忍不住要喝水了。他路过一条河流就要喝水。可小小的河流怎够一个方圆百里的巨人的呢?他要去更远的地方。他奋力摆动着他健壮的腿,把残存的手杖直直的插在更远处。
水!更多的水!他跑去黄河。这应该能解了我的渴,夸心想。黄河翻涌着水沫,他看见了闪耀着的珍珠。夸来不及看,倒头便喝。哗哗地水声愈渐微弱,等到终于连地上的沙土都吮吸上来时,夸抬头一看,水没了。没水了,可他还渴!“水!”他仰着头向上天呼唤,火焰从他肺腑上升到喉头,他的喉头喷出了火焰。水!更多的水!他一边呐喊,一边向着更远的地方逐去。
风从后面追上来了,“呜呜,吾知道哪里有水,但你需听吾细细讲来。”夸把长发一把扯住,用柳条扎起。风不说话了,因为它看见了夸分明不想听一个神灵的声音。雨从上面再降下来:“哗哗,无知的夸,愚蠢的夸。停止吧!”夸把身躯侧着,用芒草遮住。雨不说话了,因为它也看见了夸分明不想听一个神灵的声音。
渴,每一寸的肌肤,每一丝的生机,都被渴的到来抽走。但他还是跑着,北边,似乎没有太阳踏足的痕迹。往北去。
夸的步伐越来越慢了。这个方圆百里的巨人,面对着越来越近的北边甚至有些颤抖。北边的天空,白的像面镜子。越往北走,这位巨人不得不由于狭窄的冰冻的天空低下了头。
往北去。
他看到了天空泛出的波光,这泛着蓝绿冷色的光,浇灭了夸的火。
他还是渴!渐渐地,他匍匐着的身躯靠近了这天与地的接缝。
焦躁的口舌,霜冻的毛发使夸眨眼看了看,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。他伸手扒开前面的冰,精灵似的水花从洞口扑腾,笑咯咯地说:“你来,你来,咯咯,咯咯咯。”夸的眼睛瞪裂了,巨大的身躯只在这狭小的缝隙中往前扭动。这冰的世界,被巨大的身躯捶打摩擦得愈发晶莹了。在这世界最灿烂的一瞬,夸闪到了眼睛——他从这满是辉煌的世界看到了自己,一个发着光的自己!
这自己的每一寸肌肤,每一丝毛发,正是太阳中的幻影的模样。
不,我就是这太阳!
夸愤怒了,愤怒的身躯带起愤怒的火,愤怒的火焰燃烧着死寂的世界。冰,一点点地裂开,一块块地裂开,最后,全都裂开了!夸的身躯,连同所有的一切一道燃成了云气。
好多的云啊!洁白如母乳的云。
最后一刻,夸在随风飘扬中看清了这不再冰冻的世界:一个湖,一个大湖。湖边有一棵大树,细细看来,貌似有一枝缺了不见。他的渐渐幻灭的身躯毕竟留不住外物了,于是柳条茅草尽皆脱落,连同最初带来的手杖,一同弃在了这苍茫的大地上。
云越积越多,整个北方,整个大地,整个世界,都笼罩在了云海里。
风赶上来了,吹动化成云的夸,夸一样巨大的雨也就再次降下来。
世界此时是狂风骤雨的,地上的生灵都无处躲藏。
“我们”从大地上爬起来去到山上,祈求着“神啊,神!救救我们吧!”世界是死一样的寂静。洪水漫来,谁也躲不了!
突然,天上坠下来一根硕大的木杖,木杖于洪水中浮起,像一座永不淹没的山。“我们”有的人终于说出了:“别等了,去木杖那里吧!”于是,“我们”有的人爬上了木杖。
洪水走了,人们在黑漆漆的焦木杖上看到了纹路,按着纹路分了九个人走,最后聚集起来:“是个‘夸’字。”于是,人群又涌出了潮水般声音:“‘夸’,就是我们的父亲,我们的父亲就是‘夸’!”
当夸的云气终于升到高空时,他隐约听到了木杖上花开的声音。一丝丝、一点点、一片片。硕大的木杖裂成了节节枝干。焦黑的枝干上开出了火红的花!
云梦大泽边的草又绿了,春天来了!
在最高空,夸发出了晶莹的光。“我怎能抛弃我的子民?”夸满意的闭上了眼睛。
地上,人们聚在桃林边高声呐喊:“夸,我们的父亲;夸!我们的太阳!”
太阳,真正的太阳,升——起——来——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