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!火辣辣的热!
校园像个大烤箱,烤走了最后一丝凉意;课室是个小火炉,熔化了同学们最后一点学习兴趣。
南方的七月,午后的太阳正不留余力地播撒着她的热情。
他坐在发烫的凳子上,头顶是无力呻吟的大吊扇,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直流,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。偶尔一阵热风吹来,穿过早已卸下窗户的窗框,溜进挤满了62个人的课室,一股股汗味在这个小空间里流窜,让本不安分的课堂愈添了几分躁动。
书上说下午两点左右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,现在倒是了然了,他漫无目的地想着。什么“大气返大地”的,他也记不清了,只记得中午吃完饭,去小店买了根雪糕想着带回宿舍边吹空调边吃,没想到才几步脚的功夫,雪糕上半截就化掉了。
而且学校里所有的教学楼、宿舍楼都是坐北朝南设计的,这样虽然保证了采光,但同样保持了“采热”,坐在窗边的他每天都会被太阳公公准时关照。每次看着桌面上斑驳的光影,他都会想起小学时候的光景:没有窗帘的课室,他也跟现在一样,坐在窗边,沐浴着阳光学习,但当时的他并未像此刻那样苦闷,有时还会取出铅笔盒中分层的盖子,乐此不疲地把桌面的阳光播撒到课室的每个角落。那时候没有练不完的习题,没有写不完的试卷,甚至还享受着阳光带来的便利,偶尔写了错字,涂上涂改液后把本子往阳光下一晾,一下子就干了……
“咚!咚!咚!咚!……”
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同学们,都抬起头来!”
“看看你们,每次上你们班的课,都没几个人提的起精神……”
他勉为其难地把眼睛放到老师身上,其他同学也恹恹地抬起头来。的确,大家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
“看看你们,还可以坐在这里吹风扇,想想现在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农民,在大太阳底下干活的工人……你们还不抓紧努力,看看你们这次考的,我改你们的试卷真的要改得吐血了……马上都要成为学校里的‘大哥大’、‘大姐大’了……”
看着老师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,他又把视线移到了窗外,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浮云。是啊,现在稻谷应该已经成熟了,上周端午节回家,父母告诉他地里的庄稼这周就能收了。
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农历六月了,等等,不对,今年是闰年,所以现在应该是农历的五月。“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”。以前这个时候,他早已戴着草帽在地里收庄稼了。一家四口齐上阵,人手一把镰刀,面朝黄土背朝天……白乐天怎么写来着,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。高一学这首诗的时候,他只读了一遍就懂了,因为这就是收庄稼时最真实的写照。割稻子的时候,半弯着腰,左手抓稻秆,右手抓镰刀,一用力,一穗穗金黄的稻谷便到了手心。割好的稻子要一握一握地叠开,这样才方便在“打谷机”上面打。打谷机用起来很简单,右脚踩在踏板上,稍稍用力,转轴带动里面的轱辘,在高速转动下把谷粒分离出来。与弯腰在田上割稻子相比,他更喜欢用打谷机打谷,不仅仅是因为打谷机那里树着太阳伞,更加阴凉;更是因为操作打谷机的时候,轴承间的摩擦产生特有的音色,随着他脚的一上一下,打出一拍拍协奏曲,整片田野都在聆听他的表演。
但是打谷机也有一定的危险性,他的一个叔公,小时候在打谷时,就不小心被打谷机割断了一小截小手指,直到现在他那小手指也没能再长出指甲。所以,很多时候都是大人们在打谷,他则站在一旁充当副手,把庄稼堆中的一握握庄稼递过去,打完的秸秆统一堆在另一边。要是冬收的话,还要把秸秆扎成一捆捆后晒干,再挑回来搭牛棚用。那时候他最喜欢搭牛棚了,因为那天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香喷喷的糯米饭。在他的印象中,一年到头也只是那天才有糯米饭吃的。因为牛棚不是几个人可以搭好的,一般都是叫上村里的壮小伙,十几个人一起干,男人们在牛棚干活,女人们在家里做大锅饭,他们这些小孩就站在远处看。说是牛棚,其实只是在地上立起四个石墩,上面架四根大石柱,再用几根横梁横立在柱子间,用钢叉把秸秆一层一层覆上去,最后再打四个大大的土垛,用秸秆编的草绳两两相连,压住整个棚顶才算是完工了。可是这样一项工程,做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,纵使是十几个人一起协作,也得忙活上一整天。牛棚建好后,牛的冬粮也就有了着落,这个棚平时还可以给牛遮阳挡雨,是家家必备的。
如今打田有打田机,收割有收割机,耕牛渐渐被排挤出了水田。然而早些年收割机并不受村民们待见,因为机器收割后把秸秆粉碎成一段一段的,没办法再用来搭牛棚。后来家家都用打田机了,自然也就不在意秸秆了。再后来放牛、养牛也成为了负担,干脆就把牛都卖了,曾经的牛棚现在只留下了四根光秃秃的石桩……
“大家再忍受两天,马上就有空调吹了。”
“哇……哦!”
“真的吗?”
“什么?装空调?”
“不是说我们班不做考场吗?”
同学们抓听到这爆炸性的新闻,瞬间来了精神,七嘴八舌地议论着,目光统统放在了老师身上。
“是的,已经确定了,你们班主任下节课应该就会通知你们了。”
“是要装空调?”他偏过头问同桌。今年因为疫情原因,推迟了一个月高考,所以教育局规定,今年所有的高考考场都必须要装空调。现在学校只有高三的教学楼有空调,听说还是去年学生家长统一出资买的。但他们班在一楼,是不会作为考场的,而且一楼只有两个班。去年高考前每个班都忙着摆桌子、搬书本、布置考场什么的,他们两个班只需要把前后门锁好就可以走了。原以为他们这两个班是不会装的,没想到还是要装了。
“应该是要作备用考场用吧,”同桌低声地猜测着。
“现在你们可幸福多了,哪像我当年高考的时候,不要说空调了,连风扇都没有……”
“啊?”
“而且我那时还是七月份高考的,不过还好,我考试那天下了点雨,没有那么热……好了,我们接着看试卷……”
高考为什么总是下雨?高一的语文老师跟他们说,这道题的答案,可以用来作为环境描写的模板。他还记得其中的几点,什么“烘托了悲凉的气氛、反映了主人公焦虑的心情、为即将到来的美好长假作铺垫”。不知道今年高考下不下雨?最好还是别下了,家里那一亩多的稻田,用收割机一天就可以收完了,现在家里肯定晒了很多谷,自己和弟弟都在学校,要是突然下雨的话……
“这道题简直是送分题,降雨类型一共才多少种?可我们班做对的人寥寥无几。”
“四种?不错,都有哪四种?”
他急忙瞟了眼同桌的试卷,快速翻到背面,随众跟读着。
“锋面雨……”
“不错,还有呢?”
“地形雨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梅雨……”
“梅雨?梅雨是吗?”
“翻书!翻书!”
“梅雨的类型是什么?”
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,一位同学最先找到了答案。
“是准静止峰!”
“没错,所以梅雨是什么雨?”
“锋——面——雨。”同学们哀嚎地说出答案。
“听到这么多惨叫声,我就知道有多少人做错了。”
“还剩下两种,排除掉台风雨,所以甲地的降雨类型是?”
“对流雨。”
“没错,对流雨主要出现在热带、亚热带地区,多出现在夏季的午后,来得快,去得快……”
原来这是对流雨啊,这雨可把他害苦了。每个晒谷的中午,总会经常性下这种雨,经验丰富的农人都有看云识天气的本事,农谚俚语,张口就来,什么“天上鱼鳞斑,晒谷不用翻”、“云行东,雨无终;云行西,雨凄凄”,往往提前半小时,就能看出下雨的势头。一旦发现,就会大喊一声
“落——水——咯——,收——谷——喔——”
一听到这声吆喝,吃饭的放下饭碗,午睡的翻身起床,手忙脚乱地收稻谷。这雨来得快去得快,有时候是大雨倾盆,有时候是稀稀几点,下不了半小时就停,人们总是一边收谷一边骂老天爷,他也不自觉地轻骂了一声,引来同桌的侧目。正在他尴尬挠头的时候,下课铃合乎时宜地响起——
“下课时间到了,老师、同学们辛苦了。”
“下课了,我们还剩最后一道大题没讲,下节课再讲吧。你们课后把四大基本降雨类型的成因、特征、分布等等,列成一个表交上来,当作今天的作业。”
“啊?”
“下课!”
“谢谢老师,老师再见!”